突然想起“穷惹虱子富害疮”这句老家的谚语。不过我的故事与穷富并无关系。
我读小学的时候是没有寄宿的,读初中就有了寄宿。我没有被安排在集体宿舍住的学生名单里,不过出于新鲜感我还是有一段时间(尤其是冬天)挤在集体宿舍和一帮小伙伴同床共枕。一年冬天,我头上有了虱子。
那种痒是让你能在万千发丝里,迫不及待地找到它并一直用指甲掐着拉出发端,最终狠狠地置于它死地的那种咬牙切齿。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虱子混在你头发里的那种焦虑,那种强忍着痒和无心听课的博弈,分分秒秒上演着。
母亲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病入膏肓”,便急急忙忙找来几粒叫“敌百虫”的白色药片,化在水里给我洗头,半天一过就迫不及待地在我头发里翻找被药毒死的虱子。母亲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责怪我擅自住在集体宿舍,也弄不清楚哪个家伙才是罪魁祸首,母亲总断定我是混进了一帮长满虱子的孩子堆。上铺下铺,胖的瘦的个个都有嫌疑,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的:责令个个周末回去剃头,越短越好,个个买那白色药片敌百虫化水洗头,个个把床褥拿出来暴晒。我也因此搬离了那帮兄弟的床铺。后来每当我听《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时候,我特留恋那段岁月。
虱子在男生宿舍折腾了一阵之后还去了一趟女生宿舍。校长的周一训话一语道破:个别男生,流里流气,头发好理理了,一看就是个虱子“窠”;个别女生,妖里妖气,头脑好醒醒了,成天疯疯癫癫和男生混在一起……校长一向是个指桑骂槐的高手,周一早晨操场上国旗下的人们不战而栗。那是早已过去的事情了,不过在校长看来,虱子的存在和传播跟青春期躁动的少男少女早恋不无关系。
殃及严重的女生剪了短发,不再有小芳那样又粗又长的辫子。也有女生不舍得剪去长发继续留着的,敌百虫洗过之后虱子卵叫做“虮子”的尸体牢牢粘在头发上,就像爬满蚜虫的柳条一样。
那段时间弄得满教室人心惶惶,虱子的繁殖和传播速度惊人,校会上弄得人人自危。校长的批评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里,也插进每一个曾经遭受虱子侵犯的人的心里。虱子成了不卫生、不文明的表现。邋遢或许是虱子的最佳存活境地,头发的邋遢,枕头的邋遢,被褥的邋遢。我们必须来一场革命,彻底洗尽邋遢,让虱子无处藏身。
生疮的事情有点属于个人隐私,难于启齿。我是个有幸没有长青春痘的孩子,可是我却不幸患过一种叫做“疥”的疮,时间有点和生虱子的时间不谋而合,所以故事的背景有点重叠。当然我没有刻意把我的童年描述得像个贫民窟里的大眼睛孩子一样。疥的痒延续到钻心疼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疥螨在身体皮肤做祟的时候,犹如一切令你作呕的恐怖。起初的不介意你会拿过了期的药膏涂抹,常见的红霉素,挤瘪了外壳里软软的膏状胡乱的涂抹。倒有大部分嵌在脏得不能见人指甲缝里,这样的盲动是一种极佳的传播途径。半个月,只要温度适宜,多几节体育课,或者是疯跑过后的体温滋养,疥螨的穷凶极恶原形毕露。于是我不得安宁,惶恐中我不得而解的是要不要告诉家长或者是偶尔遇见赤脚医生经过家门口的一瞬间你如何开口问,就如同一个青春期孩子面对诸多性的困惑一样。
在电线杆子上还没有贴“名老中医祖传秘方”的年代,我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每天不定时的忍受奇痒加上的痛,如坐针毡般魂不附体地读着语序颠倒的英文,尝试着用错误的方法解答方程式……
我低估了母亲的一些能力,比如发现。她会发现我蚊帐角落的血渍,床单上的蛛丝马迹,棉毛衫裤的异味,吃饭时的不安。我的痒和疼终于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得到一丝挽救的机会。母亲在我手肘,腋下,肩部接二连三发现了多处疥疮的斑点,我到现在也没有猜透为什么那个上午母医院而是一户农家。我想母亲的用意除了对那班没有建树的庸医感到失望之外,恐怕是担心会招来异样的眼光而主动避而不见那些流言蜚语传播者的嘴眼。给我涂药膏的大哥从地里上来,母亲的寒暄我记不得了,衣服脱下的瞬间,我一定不是因为冷才流出了眼泪,而是我期盼的拯救来得太迟。
大哥的手洗了又洗,还用烫水泡了又泡,一包塑料纸包着的黄色药膏,火药味极浓的那种涂抹在我星星点点的疮口之上,像一个即将完工的雕塑面对匠人最后的琢磨,一丝也不放过。
我在低矮的房子里站立着,浑身上下像绑了一层缠着石膏的绷带,外面的好天气刺眼的太阳照进门槛,每一声脚步都在我眼角大肆走动,含苞的眼泪放大着周围的一切。那一种药叫硫磺膏。我知道的时候大哥已经把母亲给他的钱塞进口袋,母亲的心安理得换来一个不肯开口讲出苦楚的孩子的隐痛。我得以解脱的我的全部:一半是忍无可忍的痒,一半是无药可救的疼。
那时候的痒来自不请自来的虱子,二十年之前的痒今天还记得,说明痒得很离奇,痒得夜不能寐;那时候的痛来自叫做疥的疮,二十年之前的痛今天还记得,说明痛得很彻骨,痛得毛骨悚然。
安之书馆投稿邮箱:
qq.北京看白癜风医院哪里比较好苯酚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