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3)
诸多的“育儿经”说,像我娘这样的童年与少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话,极容易长成一棵“歪脖子树”,自私、自我为中心、刻薄,等等。近几十年的一些独生子女(应该只是少数人)就是明证。然而我娘却并不是那样的。关于这一点我在以后还会写到,故此暂不赘述。
探究其中因果,或者可以推及我外公外婆宽严有度、言传身教的育儿方式。当然这同样也是推测的成份居多,并无多少史实可以印证。不过发生在我外公身上的一件事情,似乎可以为这种推测找到一个佐证。
那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一个寒冬腊月,武陵山区大雪横飞,寒风劲吹,山坡上的毛竹、枞树挂满了冰凌,甚至空气似乎也完全凝固了。外公隆兴富从邻村做完法事往家里赶。由于道路湿滑,平时在天黑前就能到家的距离,他走到大半夜还没到家。当他踉踉跄跄回到寨子的外面,听到路边靠着土坎而立的一堆柴垛子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人的呻吟声。外公作为一个巴岱,有时是可以“通灵”的,也就是通过一定的仪式后可以和鬼神一类的异物直接对话。这当然是常人所不能做到的。所以他在心里面是把鬼神一类的异物视为朋友或者至少是合作者的,或者因为参透了一些事情,他心里压根就不相信世间会有鬼怪之类异物。于是他问了一声:“是谁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从柴垛后面哆哆嗦嗦走出来两个17、8岁的小伙子,每人只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短裤,上下两排牙齿“得得得”地直打架。
外公又问道:“你们是哪个寨子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两个小伙子仍是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公心想,这么一个寒冷的晚上,这两个年轻人到天亮时可能就冻死了。他把他们带回了家里。就着桐油灯微弱的灯光,外公看到这两个年轻人全身都是疥疮,一些地方流出了恶臭的气味,那条短裤烂得连屁股都快兜不住了。外公连忙煮了一大锅热水,往里面配了一些治疗疥疮的草药,然后倒进一个大木桶里,让两人好好地泡了个药水澡。他又把我舅舅的衣服拿出来让他们换上。那两条短裤满是血污和疥痂,臭得不能用手拿,外公用一根竹杆挑起短裤,扔到房顶上去了。
(我娘在向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多想其中情节的不合理性。在我成人以后,再回忆起这个细节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疑问:为什么要把这么恶心的东西扔到房顶上去,难道不能扔到茅厕或者房屋旁边的垃圾堆里吗?)
外公煮了一锅稀饭,热热地让他们吃了。第二天,两人才还过阳来,断断续续的告诉外公,他们两人的家离这里很远,因为躲壮丁逃了出来,昼伏夜出,也不知道翻过了几重大山,涉过了几条河流,不知不觉就跑到这里来了,现在又身无分文,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外公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们两人收留了下来,每天用药水澡浸泡身子,每顿白米饭让他们吃饱。又是春节前后,外公家杀了一头年猪,这两人又吃了不少肉。过了一个多月,两人的疥疮治好了,也养得“白白胖胖”的了。(“白白胖胖”这个词,是我娘在向我讲述这个故事时形容的)
告辞的时候,两人跪着向我外公磕头,说我外公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他们说:“阿爹,我们没有什么赠送您的,就送您几句吉言吧:您如此行善积德,一定会修来岁的寿缘。”
苗族人信奉万物有灵,相信因果报应。当一个人得到别人的帮助,又无以为报的时候,就用这样的祝语来回赠帮助过他的人,而且据说十分灵验。
对此,我娘是深信不疑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娘N次给我讲述这个故事,然后说,在你外公80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个擅长相面的人,他疑惑地看了外公很长时间。走过去后,他又遇到了对冲寨的一个人,就问他:“刚才走过去的那个人是谁呀,我看他命中应有的寿缘也就是70来岁,但现在80多岁了,还这么精神,难不成是我相错了?”
寨子里的这个人说:“他叫隆兴富,是个很厉害的巴岱。你没有相错呢。他现在的寿缘是他修来的。那一年有两个逃壮丁的小伙子快死了,他救了他俩。那两个年轻人走的时候赠给他的寿缘呢。”
相面者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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