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岭
读初中时,我要沿着山路,走十五六里,才能赶到学校。我个子小,差不多以慢跑的速度,都要一个半小时。那时,虽然上学路远,但早晚还得干农活,割草,砍柴,挑水,放牛,喂猪,啥事都有。
同学中,有比我路程更远的,是我的时间参照物。他们一经过我家,我就匆匆结束家务,吃点隔夜的剩饭剩菜,像赛跑一样,迎头追赶。刚吃完饭,就跑路,肚子会痛,我总是跑一程,缓走一段,再继续跑,经常会大汗淋漓。
上学,是下坡路,不算艰难。放学回家,走上坡路,极累,特别是夏天,烈日炙烤得要命。半路里有一座凉亭,叫美滋亭。这名字很喜气,就是因为人行到此,往往又渴又累,遇此亭,能歇歇脚,喝喝水,顿觉神清气爽,故得名。
美滋亭为公益凉亭,亭旁建一舍,免费给一户人家住,这家人的义务就是,每天给过往行人一口水喝。但挑水很远,也不是一件易事。一次,应是这户人家偷懒,没去挑井水,就从亭前的池塘里舀水,放在水缸里。我喝的时候,觉得一股浓浓的鸭屎味,喝得想吐。从此,没渴得要命,我就不喝这里的水了。
当年的美滋亭,如今早已荒芜。
02
旭日东升,吃点早餐去上学,一直到日薄西山,才能返到家。路上,除了渴,还会很饿。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同学,会在放学时,买两颗糖或者一个烧饼,补充能量。我家没这个条件,只能饿着走,像我这样的同学,一大群。
实在太饿了,我们就沿路偷地瓜。起初是试探性地偷,后来,成为习惯。大家偷出了经验,知道哪一块地里的地瓜爽口,一群人直奔那里。于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人家地瓜还没开收呢,我们已经帮他们收完了。这引起了公愤,有人找上门来了。
我当时,还有种习惯,就是一边看书一边赶路,其他同学很少这样。于是,我的识别率特别高,虽然偷地瓜不只我一人,是“集体犯罪”,但人家就只找上我家。我狡辩,你凭什么说是我?那人对我母亲说,我不会赖人,远远地亲眼看到了,你儿子边走边看书,放下书就掘薯了。母亲不好推责,赔了人家几升米。
一般情况下,我犯了错,母亲会严苛。但这事,她没多说,只问我,你真的很饿?我说,是的,饿得头痛,没力气走路。于是,母亲就让带点米去学校,到食堂蒸好,吃了再回。当时,我们初一初二学生跑通学,初三学生寄宿,吃食堂。母亲让我在食堂吃了再回,我真是很激动,虽然每次只能吃二两米,不够瘾。那饭真香,我都可以不要菜,现在还记得。
03
初三寄宿,不用每天跑了,但又碰到一难题:学校食堂工作人员就一人,只管蒸饭,不管弄菜。学生吃菜,只能从家里炒好,带去。而学校的制度呢,要到周日才放假,其余六天,每天要晚自习,不能请假。于是,大家只好带足一个星期的菜,吃到发霉为止。有一次,我带的一壶菜,从周一吃到周三,就没了。没办法,我只好在下午下课后,疯狂往家跑,带了菜,不作停留,再疯狂跑往学校,人累得像狗,但还是迟到了。
我有个挺要好的同学,叫魏常德,他有亲戚在学校教书,分得一间办公用房,可以住人,但他亲戚住家里,房间晚上空着,就让给魏常德居住。常德邀我一起住,天上掉馅饼,真令我幸福。房间里有火炉,我们很方便加工食品。常德人机灵,鬼点子多,一天,月黑风高,他说,我们去偷点菜,改善伙食吧。
于是,我们俩去偷了人家两棵茁壮的莴苣笋。那时,农村人都特穷,两棵莴苣笋也是一笔大财产。第二天,我们在教室里,听到了窗外的咒骂声,主人刀砍着砧板,骂得太狠了,我俩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生活条件太恶劣了,我们冒着风险,偷了好几次。有一次,黄昏,我俩看上了人家门口的扁豆。正准备下手时,主人打开门出来取东西,撞到我俩鬼鬼崇崇,问我们在干什么。常德反应快,说,钥匙掉了,在找。那人说,天黑了,怎么找,你们等着,我去拿手电。趁他进屋间隙,我俩赶紧跑了。回到宿舍,我俩觉得辜负人家好意,有点惭愧。
冬天,水田干得只剩一小沟时,沟里的鱼很容易抓。我们去抓过两次,一次抓了几条小鲫鱼,放点盐和辣椒,煮了吃,真是美味。第二次抓的时候,被主人瞅见了,他拿着菜刀来追。我们吓坏了,前门跑进学校,后门跑出,往山上奔,校门口撞到班主任寿山老师,都来不及解释。那人被寿山老师喝住,纠缠一会后,就走了。听到平静了,我们才赶回学校。
寿山老师是很严格的,不苟言笑,我们都畏惧。这次犯了大事,常德和我,垂头丧气,等着挨训。出人意外,寿山老师没有批评我们,只是在班上提醒大家,不要去碰人家的东西。晚自习后,寿山老师还特意叮嘱我说,实在饿,到他家去吃点。当然,我们肯定不敢去吃,他太威严了。但从此,再饿,我们也不去偷了。
坪溪中学老校舍
04
我们初中学校,原本是座老祠堂,四合院,阴暗,潮湿,住着很不舒服。因环境不好,总是流行一种传染病——疥疮。这家伙由疥螨引起,特恶性,传染性极强,多长在人体皮肤脆弱处,比如屁股、大腿内侧、肚皮,指缝,还有那个我们不好意思诉诸文字的地方。疥疮临床表现为四处长疱,奇痒无比。进了这座祠堂,绝大部分人逃不掉,生不如死,而且要延续数月或半年,最厉害的,会长年患病。
当时,学生睡觉之处,是由祠堂神龛改造的,一溜大通铺。对疥疮来说,这样的生存条件,再好不过了。大家你传我,我传你,统统患上疥疮。疥疮有个特性,当人奔跑或者睡觉,身体发热时,活跃度更高,更觉其痒。于是,出现这样的场面,大家睡进被窝或体育运动后,都奇痒难受,就把手伸进裤裆,搔得沙沙响。
我长疥疮后,想尽了土办法治疗,抹硫磺膏,洗菊花澡,折磨了很长时间才好。母亲晚上听到我搔痒的声音,叹气说:唉,这病压着,个子都好久没长了。
三十年后,我们初中同学聚会,当年的校长黎作新老师,已是八旬老人,说起这事,他还心痛,落下眼泪,说:当年真没能力建设新校舍,苦了孩子们,真是对不住!
有点痛苦的初中生活,也给我们人生带来了好处,从此后,不管压力多大,再也不觉生活其苦。所以,我的同学,长大后,不管穷达贫富,多是开心幽默,就是跟这段经历有关。
台湾李敖,年轻时经常被抓去坐牢,每坐一次,他出狱后,就写本不一样书,畅销一番,把那苦痛扳回来。他说,人生没有白坐的牢!其实,生活中的苦难,也一样,吃过了,总有收获。
谨以此文纪念我们的青涩岁月,祝同学们生活快乐!人生难得,当年虽痛苦相逼,今天回眸,仍觉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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